春风摇棹,雪水夹杂着冰渣淌下。在屋内憋了一个冬天的少年们再按捺不住,纷纷出门踏青,一路欢歌笑语,洋溢着鲜活的气息。
“若是你想跟他们一同,那便去罢。”温景年将视线从古籍上移开,她轻揉颞颥,神色有些疲倦。温情上前一步,"老师,您还好吗?应否服药施针……"
“并无大碍,下去罢。”
温情张了张口,也不知说什么,只是委婉劝道:"老师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。"她躬身退出,顺带着把门阖上。温景年忽而来了一句:“离华锦远点,见着她记得远远躲开。”说罢,又埋头在书堆里。
温景年足不出户,却不妨碍她得知消息。华锦与温情之间的龌龊,她早已知晓。
这华锦,真教人怀疑她上辈子是不是和温情有仇。头几个月里,她一天不寻温情的麻烦,就浑身不爽利。温情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,当场就呛了回去,事情往往以二人气急败坏收场。每每都是温景年从中调解,次数多了,她便心生厌烦,索性把事情交给掌罚长老处理。二人这才停歇。可谁都知道,她们的梁子结下了。
表面上客客气气的,那股子暗唾和鄙夷的味道却瞒不过众人。她们之间的争斗不过是由明转暗罢了。
华锦生母是温氏嫡系,在岐山亦有不少亲友;温情虽血缘淡薄,但背后有温若寒扶持。鹿死谁手,谁也说不准。
不过来日方长,有的是好戏看。
…………
近些年,“化丹手”赵逐流也闯荡出了名声。温若寒青睐于他,欲招揽人才,他决心亲自出马。温若寒此时神功尚未大成,但也不是常人可伤及。此番外出,也就带来两个护卫及随队医师。温、华两人,自然在其中。
温情抓紧机会在温若寒面前露眼,欲压过对手一头。这位高高在上的宗主念及与表兄的幼时情谊,对她比旁人宽容些。
华锦冷眼相看,心里生出一丝丝悲戚:纵容温若寒神功盖世,他却没有城府,被一个温情骗得团团转。
幸而二人并未注意到她那怜悯的眼神,否则该是那血溅三尺的惨相。温若寒不可一世,岂容他人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?
夜色渐深,碧草生白露。一场倒春寒,让众人如刺在骨,而那位“化丹手”的影子也没捞着。如此情境,众人不免着急。华锦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不骄不躁,让温若寒高看了一眼。
迷雾渐起,以修仙者之眼力,竟不能探得五尺开外。可见,定有妖兽作祟。众人背靠背围成圈,提起十二分警惕。
虫鸣声戛然而止,罡风忽至,一道黑影从雾中窜出,直扑向温若寒。温若寒大笑,一掌挥出,带起劲风。只听得一声呜咽,妖兽受创。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。
雾气渐散,妖兽抓住最后机会,一个飞腾扑向了温情。眼见要香消玉殒,一高大男子挺身而出,不祥灵力聚于掌心,抬手打在了妖兽的腹部。妖兽毙命当场,众人连忙感谢他出手相助。
一弟子得了温若寒的命令,去剖那妖兽的内丹。一番搜寻,却什么也没找到。温若寒知道心中了然,却明知故问道:"化丹手?"
“正是。”
“可有兴趣做我岐山温氏的客卿?”
赵逐流愕然,化丹之术为世人所不耻,更有甚者将其视为邪术:寻常失丹,只要丹田完好就尚有重修的可能。而被化丹之术化去金丹,就是回天无力了。是以赵逐流受到了不少追杀,别说是奉为客卿了,不遭人白眼已经是万幸。
“万死不辞。”赵逐流恭敬答道。
此后,化丹手便被赐姓"温",为温若寒左膀右臂。温若寒经常派他去做那些常人无法完成的任务,温逐流也不负所望,未尝失手。
这一切,华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:温二公子与化丹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,二人为何还不见进展?
饶是温若寒,也摆脱不了"生子不肖贤"的宿命。
话说这温二公子,可以算得上是岐山温氏之耻。父亲,兄长都是人中龙凤,更是衬得他不堪入目。打小这位就不认真修炼,成天泡在脂粉堆里。都说相由心生,原本不错的底子这么一折腾,就显得油腻极了。整个人的气质疏唐猥琐,在父亲面前也是畏畏缩缩的。
温若寒早早就给他定下了婚事,是一位世家的宗女,温婉贤淑,端方雅正。希望她能管教温晁一二。
华锦左右为难:若是让她过门,那岂不是委屈了晁晁;但没有她,娇娇该如何是好?在她的辗转反侧中,温晁迎来了他的人生大事。
一番收拾下,温晁也少了很多油腻,与新娘站在一起也算得上般配。婚后二人很是恩爱了一阵。
然而好景不长,温晁是个喜新厌旧的,又嫌妻子太过端方,处起来浑身不自在。这时温二夫人的婢女乘虚而入,王灵娇本来就生得貌美,凭着这张脸,很快就和温晁勾搭上了。
温晁更是把她当宝贝,为她打杀了许多通房小妾。夜夜笙歌,醉生梦死。王灵娇更加得意,一个爬床婢女竟把自己当做了人上人,嚣张跋扈,颐指气使。竟与温晁有些相像。
温二夫人家世不显,只能忍气吞声。
温若寒得知此事,也就说了句:别闹得太过分。便撒手不管了。
幸好温若寒是把温晁当儿子养,而不是继承人。否则就凭他的所作所为……但是,这也彻底断绝了温晁接触权利圈的可能。
…………
华锦最近不见人影,温情也乐得自在,专心学习医术。这天的功课完成后,她问道:“老师,我有疑虑,不知当不当问?”
温景年只当是医术上的难题,头也不抬道:"问罢。"
“为何华锦如此恨我,恨不得杀之而后快?”
温景年放下书籍,直直看向她,恨不得把她盯出个窟窿来。"何以见得?"温景年薄唇轻启,带着肃杀之气。
温情忙把那日的事细细道来。说妖兽被截杀后华锦是如何地惋惜,巴不得她死在妖兽的爪下;平日更是意有所指,说她以后会被挫骨扬灰,不得好死。
“她……从来都是如此?”
从来都是。
“很明显吗?”
路人皆知。
温景年很是头疼,她又揉了揉额头,答道:“万事小心,切莫让她得逞。我自会处理此事。”
较之于温氏嫡系和外戚,温若寒更愿扶持温情,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。对于那些明争暗斗,温若寒视而不见,甚至是默许。仿佛就在说:出了什么事我担着。但谁也不知道,他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,转头收拾他们。
姐姐聪明一世,却生出了这样领不清的人,真是报应。温景年不免自嘲。
…………
夜幕星河,千家万户都在睡梦中。一行蒙面人急急而行,行至小树林作半途歇息。
“等干完这一票,咱们就洗手不干了!晦气,这清河聂氏要的都是什么货物?!”他们的首领低声咒骂道。
他的小弟们也附和:“是啊!买尸也就算了,还要求这要求那的。什么五官四肢都要完整,什么即将尸变……嗨,真是烦死人!”
“上回运货的时候,还发生尸变了。咱们死了好几个弟兄!要我说,这报酬虽然丰厚,但这活也太累人了!”
约莫过了两刻钟,他们继续赶路,终于在天亮前把“货物”及时送到。聂明玦早已在那等候,他挑了些尸体,余下的一概退回。首领貌似恭敬,心里边却开骂了起来:老子千辛万苦收集的,你还挑三拣四!真是难伺候!老子不干了!最后一句,他直接吼了出来。
聂明玦强压怒火,手已经搭上了刀柄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字面意思,老子和弟兄们要金盆洗手了!你这活找别人去罢!”
刀光剑影,血肉横飞,血流成河!他们只是凡夫俗子,如何敌得过霸道刀灵?不多时,周遭除了聂明玦就没有一个站着的人。
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,聂明玦收刀回鞘,一言不发地走了。
华锦蹲着树上目睹了这一切,脸上泛起了红晕:不愧是聂明玦,毫无缺点之人。就连杀的,都是死有余辜者。
翌日,砍柴的村民发现了一地惨相,慌忙通报驻守在此的世家。华锦知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,世家不会不管。万一查到了清河聂氏……
“慢着!”她出声阻止。
“姑娘,这不是小事啊!你看看他们,都被砍成了两截!再看看他们车上的货物,明显有鬼啊!”
华锦一把火烧了尸体,淡淡道:“凶尸而已,烧了便是。”
"那要不要彻查……"
华锦怒道:"小事而已,何必劳烦他们?!左右不过是几个渣宰,用得着世家出手?!"言下之意,是不打算追查背后的人了。
百姓们见她身着炎阳烈焰袍,敢怒不敢言,也就散了。
就算他们找到了幕后之人,难不成还能将尸体要回来?要怪,也只能怪那些盗墓贼。清河聂氏是无辜的。华锦暗道。